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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届乌镇戏剧节 云程发轫 新元破晓
时间:2025-11-06 17:37 来源:北京青年周刊


编辑 康荦 文 康荦 图片提供 乌镇戏剧节官方组委会 受访者 美编 孙琳



  

2025年10月26日,第十二届乌镇戏剧节闭幕式在乌镇大剧院盛大举行。来自世界各地的戏剧人、嘉宾与媒体齐聚一堂,共同见证这场历时十一天的戏剧盛宴的谢幕时刻。




  在乌镇大剧院举办的闭幕式中,青年竞演小镇奖评选结果正式揭晓。


  最佳戏剧奖花落《游园失梦》,将古人寻梦的痴癫“托梦”给观众,令古与今、虚与实、入梦与觉醒、文学与舞台、千年咏叹与时尚热点等议题浑然融合,其灵动的演绎在观众心中刻下隽永的印记。

  特别关注奖由《一块钱》获得,以质朴温暖的亲情叙事触动人心,思考与陪伴、记忆与成长,亲情的温馨满溢舞台,浓厚的人文关怀流入观众心间,戏剧回归本真,艺术叩问生活。

  刘元涛与张金洋凭借《先生,黑色不是阳光明媚》获得最佳个人表现奖,从日常交往切入,逐步升华为哲理思辨,以鲜明的艺术个性与真诚的创作态度,引发观众对艺术本质与社会现实的持续思考。

  十二载光阴轮转,扎根古镇沃土,以包容与创造力滋养,乌镇戏剧节见证了无数戏剧作品和新面孔的从诞生走向成熟。从首届初创时的探索与实验,到如今兼具国际视野与本土原创的多元格局,戏剧的生命力不断漫延,掌声与灯光交织成海,蒸腾上旋,这场名为“扶摇”的戏剧热潮冲破云浪席卷而来,第十二届乌镇戏剧节那弥久不息回响激荡。



  十二年来,乌镇戏剧节青年竞演始终坚持扶持培养青年戏剧人才。蚌湾这方“最小”的戏剧舞台,走出了800余位青年戏剧人,孕育出197部作品。这里是无数年轻戏剧人第一次被“看见”的地方,他们的灵感、勇气在这片舞台上竞相绽放,乌镇戏剧节的各个板块——大师的引领、同辈的对话、艺术的碰撞,也成为青年人积蓄创作力量的来源。


  人类之城史诗奏响  大师名团激烈交锋

  由德国当代戏剧大师卡琳·拜尔、著名剧作家罗兰·施梅芬尼与汉堡德意志剧院带来的《人类之城马拉松剧》五联剧,总时长达9个小时,7天之内连续上演两轮,包括演员、技术人员、鼓队、歌队在内的150余名中德两国剧组成员倾情呈现,共有超过1万名来到乌镇的中外观众走进乌镇大剧院观演。德国独角戏女王莉娜·贝克曼那极具爆发力的精彩表演引得现场观众赞叹不断。作品在重构古希腊悲剧基因的同时,更展开了对人类命运的当代诘问,以国际化的视角重新审视古希腊神话,在古老叙事与当下语境之间架起思想的桥梁。从欧洲到中国,《人类之城马拉松剧》在乌镇戏剧节的盛大开演已成为世界戏剧文化交流史上的一座里程碑,亦是本届乌镇戏剧节最受瞩目的焦点所在。

  世界大师,倾力巨献。日本国宝级导演铃木忠志三度率铃木利贺剧团回归,以《大鼻子情圣》再现独特美学;挪威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恩·福瑟与导演卡里·霍尔坦携手打造《暗影》,以孩童视角追问“存在”。法国著名导演亚瑟·诺泽希尔携布列塔尼国家剧院呈现诗剧《兄弟》,并邀请国民演员帕斯卡尔·格雷戈里重磅加盟;华人剧作家赖声川带来升级版《镜花水月》,在女性成长与东方哲学间书写当代寓言。大师与名团齐聚乌镇,以舞台回应时代、对话世界,彰显当代戏剧跨越国界的精神力量。

  经典文本,别样张力。《厕所在这里》改编自荒诞派戏剧大师的作品,以浪漫而松弛的气息弥漫于日月广场的夜色之中,展开一场关于人性与心灵的微妙对话。《带小狗的女人》在克制与欲望的缝隙间游移,以温柔笔触向契诃夫致意。《椭圆形的椅子》延伸尤金·尤涅斯库与让-吕克·戈达尔的荒诞精神,映照出存在的孤独与困境。《杂物间里的麦克白》重置莎士比亚的权力寓言,《狂潮——彭忒西勒亚》则以女性视角回望克莱斯特的悲剧。这些作品跨越时空与文化壁垒,让经典文本在乌镇的当代剧场中焕发新的温度与锋芒。

  前沿探索,全新语汇。《多重坏事》《三文鱼情人》《一对一》《那又怎样?!——一场相遇》以多元形式与开放结构重塑剧场,突破表演与感知的边界。它们以当代表达回应现实语境,在观演关系中不断生成新的意义。多维度的实验性创作汇聚乌镇,勾勒出当代剧场的无限可能。

  肢体流动,感官共振。《瞧!这个人》《看不见的城市》《40而非》《狐说》《克隆须眉》以身体为语言,在节奏与姿态的交织中展现戏剧的原始能量。舞动取代言语,情绪在肢体间生长、扩散,构筑出介于现实与感知之间的诗性空间。身体的在场,让观众以更直接的方式抵达戏剧的灵魂。

  加拿大戏剧大师罗伯特·勒帕吉携机器神剧团带来《科克托和戴维斯》,以精妙的表演与舞台技术构建出一部关于艺术、爱与沉溺的深刻沉思录,拓展了当代戏剧的视觉边界;孟京辉则将让·科克托名作《埃菲尔铁塔上的新郎新娘》搬上乌镇大剧院的舞台,以光怪陆离的超现实想象,揭示文明表象下的荒谬本质,两部作品共同奏响了第十二届乌镇戏剧节的闭幕尾声。

  在乌镇,世界戏剧的多元面貌交汇成河。特邀剧目以国际视野与当代表达汇聚于此,激荡出思想与美学的回响。只有在乌镇,这样的相遇才显得如此自然——专业、开放,充满无尽的可能。

  人潮涌动昼夜不息  烟火气的沸腾聚会

  本届戏剧集市完成了从北栅至西栅运河沿岸的场域焕新,一跃成为人声鼎沸的聚会现场!乌镇的人间烟火气在这里具象化,随处闪现的嘉年华表演、星罗棋布的美食小摊、夜晚躁动的音乐空间,让这片充满活力的场域成为年轻人聚集的能量场。欢歌、热舞与即兴互动此起彼伏,将乌镇的热情持续点燃,从白天到黑夜,大运河畔人潮如织,欢声不绝,热力不歇!

  乌镇夜游神以全新面貌高调回归,凭借震撼的声光设计与多元纷繁的音乐主题,打造连续十一夜的沉浸式狂欢。电子、摇滚、说唱轮番炸场,吸引无数年轻观众涌入现场,随节奏跃动、呐喊,乐此不疲,释放炽热的青春活力。「别处现场」“涌现场”艺术展更以实验精神探索艺术实践,拓展了音乐表达的边界。

  HELLO WUZHEN 2025艺术展——“似水年华”全新亮相,精选徐冰、贾蔼力等数十位艺术家力作,构筑视觉盛宴“;好玩儿”生活方式街区继续洋溢乐趣,集美食、市集、潮玩等于一体,成为年轻人热衷的社交现场与打卡热点,将艺术气息延伸至剧场之外,让戏剧灵感浸润日常,不仅成为本届戏剧节独特的记忆坐标,更将开启未来相聚的崭新序章。



  怪诞美学爆火出圈  尽显小镇浪漫底色


  本届古镇嘉年华中,来自全球的剧团与艺术家们在西栅景区的公共空间共同打造了一幅超越现实的奇幻画卷。由法国“明天改变一切”剧团×馬記製作联合打造的《鸟人和它的奇美拉乐队》《吆喝火人》,以荒诞与浪漫交织的怪诞美学,吸引万人空巷;法国赛莱剧团×观声集象剧团联合制作的《预言》《航海传说》则以奇幻叙事和诗意肢体构建起一场跨越时空的戏剧旅程。在11天里,89个中外表演团队在乌镇的街头巷尾呈现超过2000场演出,不仅有巡游、即兴、肢体剧、魔术、装置艺术等前卫艺术,还有民乐演奏、西秦戏、皮影戏、梆子戏、藏戏等传统表演,在古镇的街头巷尾交织共舞。

  本届乌镇戏剧节再次携手北京环球度假区,带来“超无限世界”的多元惊喜。无论是首次亮相的“环球中场秀特别版”,还是充满欢乐的明星角色见面会,或是特别打造的专属片场,都在拓展多元的边界。“超无限”的精彩延伸至乌镇,邀观众即刻加入,解锁想象,演绎属于自己的故事。

  澳门美高梅带来的《澳门2049》将科幻感深度融入乌镇的肌理,让观众在非遗和科技交织中感知未来剧场的无尽可能;泡泡玛特Hirono-乌镇「似水年华」小野联名周边一经开售便人气爆棚,小野商店迅速成为乌镇热门打卡地;阅文IP《一人之下》《诡秘之主》《狐妖小红娘》主题活动趣味十足,破次元重现经典名场面,一秒入戏。

  在乌镇戏剧节,中西艺术如水般汇聚、互相激荡,形成兼容并包、海纳百川的艺术生态。浪漫交融,创意闪耀;无间共振,艺术长鸣。

  小镇对话移步换影  思维碰撞真知灼见

  本届小镇对话以更具乌镇特色的场地、更强大的嘉宾阵容、更开阔的视野与更跨界的议题备受观众瞩目。从蚌湾剧场、评书场、日月广场再到枕水雕花厅、蘑菇屋,每一场对话都在戏剧与生活、舞台与银幕、传统与当下之间搭建起灵感的桥梁。众多明星嘉宾真挚分享创作体悟与人生思考,观众热烈互动、积极发问,思想的火花在交流中碰撞出真知灼见的光芒。

  10场小镇对话涵盖了青年戏剧成长、主创对谈、舞台与影视表演的异同、戏剧文学性探讨、女性创作力量、肢体与舞蹈的表达、艺术跨界实践、生活与戏剧的融合等议题。卡琳·拜尔、亚瑟·诺泽希尔、帕斯卡尔·格雷戈里、赖声川、孟京辉等戏剧艺术家,与何炅、岳敏君、李诞、陈赫、陈明昊、马岩松、柯蓝、刘璇等众多跨界艺术家齐聚一堂,分享创作理念与经验方法。艺术在乌镇生长,在对话中触达戏剧多元化的深度和广度。

  18场工作坊,由英格丽德·福伦特、约翰内斯·舒茨、乌特·汉尼希、玛格丽特·舒勒等国际艺术名家授课,涵盖即兴创作手法、武与艺的对话、希腊悲剧剖析、表演训练等主题,由郝蕾发起的“扶摇心海·观照觉醒剧场”带来了兼具启发性与实践性的戏剧疗愈体验。

  3场白日梦朗读会与8场子夜朗读会则以声音传递戏剧的温度与情感,从经典到当代,从个人感悟到跨时空对话,文字被赋予新的生命与内涵。

 粮仓创新空间演艺  女性表达掷地有声

  在北栅粮仓演艺新空间内,艺术不断生长,想象无界延伸。本届乌镇戏剧节戏梦粮仓以“Women”——我们为主题,汇聚女性创作者的独特视角与强大创造力,呈现《诛》《蠢货》《天生傲骨前传:TA知道》《明堂夜雪》《梦三春》《跷跷板定律》6部作品,7天内共演出52场。6位女性导演:郝蕾、柯蓝、阿朵、朱虹璇、肖竞、韩燕楠菲以戏剧为媒介,创作直面社会、情感、身份认同等当代议题,实现从个人表达到公共关怀的深刻跨越。3位女性艺术家:聂竞竹、文那、袁可如带来的《羲和视界:边缘玩家与风动木偶的仲夏夜之梦》3场沉浸式展览,此外还有“粮仓七日谈”7场主题访谈与“鎏金之夜”1场主题派对,这些共同构建出戏剧、视觉与思想交融的艺术场域。

  逾万名观众参与了本届戏梦粮仓的观演、观展和访谈,他们穿行于充满奇思妙想的空间,通过互动与对话,切身感受女性创作者对现实生活的敏锐洞察与艺术表达。观众在沉浸式的欣赏与交流的过程中,收获持续生长的艺术力量。

  起跑戏剧完整版作品  即将回归乌镇演出

  本届乌镇戏剧节全新单元起跑戏剧的3部剧场版围读作品,呈现了6场精彩演出,收获好评如潮。由丁一滕执导的《麦克白》改编自莎士比亚著作,以新程式现代剧场美学重现经典;由饶晓志领读,王俊凯、何文君共同参与的《被讨厌的勇气》温暖诠释心灵对话;英国剧作家凯瑟琳·莫尔编剧、杨婷导演的《农庄馆客人》,由黄磊、何炅、吴彼、赵晓苏、张露、王晨阳联袂主演,王滔担任现场演奏,展开深沉的历史回望。围读现场座无虚席,观众与创作者共同聆听戏剧的第一声啼鸣,见证创意在此起跑。

  作为华语戏剧的出发地与重要宣发窗口,起跑戏剧的作品也将在一年内孵化为完整的戏剧演出回归乌镇的舞台。其中《农庄馆客人》将于12月1日—2日在乌镇大剧院上演,期待未来有更多精彩作品在起跑戏剧单元萌芽、成长、奔赴未来。



《梦三春》导演肖竞

从文本到现场的跨越

剧照摄影 塔苏

  

这是肖竞作为导演第四次参加乌镇戏剧节。前三届乌镇戏剧节,她带来的作品分别是《桃花扇》(2022)、《罗曼蒂克偶尔到来》(2023)、《奔月》(2024)。这一次她将新作《梦三春》作为一次“叙事往后退”的实践。


  过去几年里,肖竞的创作核心是“讲故事”。她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其作品带有强烈的文本性和文学性,剧本结构严谨,对白经过精心雕琢。比如,2023年乌镇戏剧节期间,她所执导的《罗曼蒂克偶尔到来》成为当年乌镇戏剧节的口碑之作,以独特的互动形式引发关注——现场邀请观众上台,与职业演员共同演绎《罗密欧与朱丽叶》《麦克白》等经典片段。演出没有预设的剧本,提词器只提供框架,观众演员的即兴发挥让每一场演出成为“不可复制的瞬间”。

  然而,这种她所擅长的创作模式,在去年做完《奔月》之后,却让她感到疲倦。她发现,当日复一日地陷入背词的循环中时,一种创作的僵化也随之产生,自己和演员的创造力和生命力似乎没有得到充分的激发和释放。

  今年夏天,肖竞参加了俄罗斯戏剧大师布图索夫的工作坊,布图索夫强调的“戏剧最重要的首先是想象力和假定性”,以及“作品最重要的是传递一种氛围”的理念,深深击中了她,让她重新找到了创作的原始快乐——不是对文本的冥思苦想,而是对“人物关系、人物存在的语境以及人所面对的事件”的直接触碰和鲜活表达。

  于是她决定迈出转型的第一步,将新作《梦三春》作为一次“叙事往后退”的实践。

  《梦三春》改编自汤显祖的《牡丹亭》,但肖竞摒弃了以往对经典文本进行现代化转译的常规路径。她坦言,自己过去对《牡丹亭》的爱情故事并不感兴趣,直到今年想创作更“虚”一点、现场性更强的作品时,才重新发现了“梦”这一核心元素的魅力。她尤其被“写真”一出深深触动。剧中,杜丽娘对镜自画,在镜中憔悴的容颜、记忆中美貌的自己和笔下经过加工的理想形象之间徘徊。这种“几重对照”的复杂心理,让肖竞瞬间联想到了当代人沉迷于自拍、直播和加滤镜的现象。“那些主播直播时看到的始终是加了滤镜的自己,每天对着这样的自己,难免会产生幻觉。”肖竞说。

  于是,在《梦三春》中,杜丽娘成了一个日夜颠倒、在直播间里寻求存在感和认可的当代女孩;柳梦梅则被设定为一个挣扎在考研或考公路上的落魄青年,他的孤独与杜丽娘的渴望在虚妄的现代梦境中相遇。肖竞甚至大胆地转换了叙事视角,将原著中边缘的角色——因是“石女”而婚姻不幸、只能旁观爱情的石道姑——置于中心位置,以这位当代“二房东”的视角,来审视这对年轻男女看似荒诞却又真挚的情感纠葛。

  在排练方法上,肖竞不再提供一个完整的对话式剧本,而是创作了一种介于小说和剧本之间的文本,里面有情境描写、人物行动提示和少量对话。演员们需要先根据这个文本和《牡丹亭》的故事去创作作业,挖掘人物,肖竞再根据演员们创作的素材,反过来编织和调整,反复拉扯,形成最终的舞台叙事。

  对话肖竞:


肖竞

戏剧导演、编剧,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其创作具有锐利的当代视角和深厚的文学性,诗意与思辨并重,始终保持着对现实议题的高度敏感和对人之困境的敏锐捕捉。

 Q:为什么从强文本转向注重画面与现场性的创作?

  A:过去几年,我的作品核心就是叙事,“讲故事”这件事非常重要,文本性是根基。去年做完《奔月》之后,我和整个剧组都感觉很疲惫,似乎被文本束缚住了。演员每天的工作就是背词、对词,思考“这段话该怎么演”,而不是“这个人物的本质是什么”“此时此刻的能量该如何释放”。我总觉得,我和整个团队的创造力,远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真正的转折点出现在今年我参加了布图索夫大师班之后。对我来说大师班那五天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五天时间我们做了49个作业,根本不可能去背词,所有的创作都围绕着行动、画面和人物关系的核心矛盾展开。我突然意识到,同一段戏,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呈现出来,甚至可以没有几句台词,但人物的灵魂、故事的张力全都在,而且异常鲜活。这让我恍然大悟,戏剧的魅力远不止于“说”出来,更在于“看”得到的能量和“感受”得到的氛围。布图索夫反复强调“想象力”“假定性”和“氛围”,他说有些电影,比如《花样年华》,叙事你可能记不清,但那个氛围、那种感觉会一直跟着你。这彻底打开了我的思路。所以,我决定在我最熟悉的领域——经典文本里做一次冒险,于是就有了《梦三春》,尝试让叙事后退,让画面和现场感走向前台。

  Q:今年乌镇戏剧节的“戏梦粮仓”单元聚焦女性创作者,《梦三春》是其中一部参演作品。你如何看待当下戏剧创作中的女性话语和困境?

  A:这些年女性创作者确实越来越被看见了。这是一个很好的趋势,因为戏剧观众本身就以女性为主,女性创作者的作品更容易引起她们的共鸣,当然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女孩也越来越多。

  我并不认为这是在刻意排斥男性。事实上,有一些长期看我的戏的男性观众,他们也能从中获得启发。比如有男观众看完后跟我说,他通过我的戏,意识到了很多他之前从未意识到的、女性所面临的处境和问题。我觉得这也是戏剧很重要的一个功能——提供理解他人的视角。

  当然,也会有冲突。我之前参加过一个关于女性身体的、比较激进的剧本朗读,现场就有男观众站起来说感到被冒犯,认为表达方式不够理性温和。然后就有女观众直接站起来反驳,现场就争论起来。我觉得这种争论本身也是有意义的,它把问题摆到了台面上。可能也会有人担心过于女性视角的作品会变成女性的“自娱自乐”。但我认为,我们已经有了那么多年的男性视角创作,现在多一些女性视角的、给女性观众看的作品,没什么不好。而且,真正有同理心、愿意去理解的男性,他们也是这些作品的受众。我们不需要为了迎合所有人而稀释自己的表达。

  Q:作为导演,你是如何应对年轻一代演员和观众的审美的?

  A:对于年轻演员,我确实感到一些挑战。因为他们成长的环境,获取信息的渠道和审美趣味与我们这一代可能很不一样。他们可能看了很多短视频,但对更复杂的、需要耐心咀嚼的美学体系接触较少。这会导致他们在理解人物和表达情感时,工具箱里的工具不够丰富。

  作为导演,我的应对方式首先是“引导”而非“灌输”。我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和他们沟通,带他们做工作坊,帮助他们打开感官,去观察真实的生活和人。其次,我的工作方法其实也在调整。前些年没那么多可以应用的资源,只能天天和演员“较劲”;现在可以使用的技术变复杂了,我要兼顾舞美、声音等多种媒介,分摊了精力。但这次《梦三春》的创作经历也在提醒我,无论形式如何变化,和演员一起深挖人物的这个过程,始终是戏剧的根基,不能松懈。

  对于观众,我抱持开放态度。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去一味迎合所谓的“年轻审美”。我相信观众是多样的,也是有求知欲的。我的责任是清晰地构建我想表达的世界,确保我想传递的信息能够准确地被观众接收到。只要这个“通路”是通畅的,那么无论观众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是共鸣还是争议,这场戏剧的交流就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柯蓝X杨婷

我们生活,我们创作

柯蓝:“戏剧是解决人和人之间的距离的,它让我们觉得孤独无依的时候有一个抓手,真诚是最起码的,要不然一切都谈不上。”杨婷:“我觉得女性应该是竹子,因为竹子韧性特别强,不管雪下多大,风吹多大,即便弯了,它的反弹能力很强。”



  本届乌镇戏剧节“戏梦粮仓”单元的6位女性导演——郝蕾、柯蓝、阿朵、肖竞等人带来了52场演出。她们不再满足于在男性主导的戏剧结构中争取一席之地,而是彻底重构叙事规则:从被观看的客体,转变为自述的主体。这不仅是艺术形式的突破,更是一场静默却坚定的话语权争夺。


  其中,柯蓝以契诃夫《蠢货》为壳,注入当代女性生存智慧。她用夸张的肢体与荒诞的节奏,让女性角色在笑声中完成对权力结构的解构——装傻不是愚昧,而是一种策略性的清醒。



  以下对话内容摘自本届乌镇戏剧节“戏梦粮仓”论坛中柯蓝与杨婷对谈部分。


  柯蓝X杨婷对谈:

  杨婷:因为这次是柯蓝第一次以导演的身份来参加“戏梦粮仓”单元,想先请柯蓝导演跟大家聊一下这次作为导演的感受吧!

  柯蓝:第一次当话剧导演,非常感谢乌镇,非常感谢北栅,感谢各位导演,感谢杨婷导演给我这个机会。好玩,非常好玩!

  其实我认为,演员做到一定程度应该有导演思维,在每一场戏应该怎么处理,慢慢久而久之也许需要一个机会在其他方面做更多的尝试。本来我就是一个从小混蛋变成老混蛋,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死死地抓住,绝不撒手!

  杨婷:我们需要和大家说一下《蠢货》和《求婚》这两个剧本大概的故事内容和故事内核。《求婚》讲的两个邻居,他们都是地主,其中一个地主看上了这家地主的女儿。他本意是过来求婚的,结果因为他们有一块地,是历史遗留问题,这块地到底归谁所有,他们就吵翻了,吵翻了又和好了。和好之后又因为家里的狗,他的狗不如他的狗强,两个人又因为狗吵翻了,但最后还是求婚成功了。《蠢货》是守寡多年的一个寡妇,想把自己关在四方世界里,以此来消磨最后的生命。这时候来了一个要债的,在一男一女争吵过程中,要债的爱上了寡妇,最后也是成功在一起了。

  其实两个故事讲的全部都是生活当中的琐碎,都是需要去表演的戏。但柯蓝导演对于所有演员的要求,是要求他们不要去演。我开始不太能理解,看排练时我还问她,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手段来表现这个戏,去掉了所有虚假的东西。

  就像之前我们说表演最重要的是真诚,如果我们是为了演而去演的话,可能呈现出来的东西反而不如这种,我理解你的“不演”就是去掉了所有虚假的表演的“不演”,是这样的概念。



  柯蓝:我在导演身份里的理论是非常薄弱的,薄弱到简直不值一提。但有一件东西我是非常清晰的,就是戏剧解决的是什么问题,这个对我而言是很清晰的。我认为戏剧是解决人和人之间的距离的,它让我们觉得孤独无依的时候有一个抓手,那真诚是最起码的,要不然一切都谈不上。


  我非常讨厌那种矫情的表演,我非常讨厌那种性别化的表演,男的就得这样,女的就得小鸟依人,永远眼泪汪汪,这是我最讨厌的。我也非常不喜欢原来一些经典著作当中,把女性变得非常被动,当然在她们那个时代,那个语境之下,女性就应该是这样,是被动的。我再喜欢你,我要等着你来求婚。我再有个性,最后也要泯灭成为一个家族利益的架构者,这些都是我不喜欢的。而且我觉得放在2025年,也许我们可以做出一点点改变,就是让女性拥有更多的选择权,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不管男生还是女生,拥有选择权是最大的自由。我可以选择要或者不要,“是”还是“不是”,这一点我无比坚定。我就想在我的作品中能够传达这些,有那么一丝丝能够让人看懂,能够让人明白,我就非常非常欣慰了。

  杨婷:我觉得柯蓝导演刚才说的,在《蠢货》这部戏里所要传递的观点还是蛮清晰的。因为它的上半场《求婚》里传递出了女性的选择权,即便是到最后娜塔莉亚接受了地主的求婚,她也会说老牛草地始终是我家的。而下半场《蠢货》的最后娜塔莉亚有那么一段话,男人向她求婚时,娜塔莉亚说“这个人也不错,他是个贵族,他有土地,他有金钱,他长得也还可以,而我已经是一个守寡很多年的女人了”。在这个地方,比如说停顿一下,我们后面会想到什么?方方面面条件都不错,然后我又是一个寡妇,所有好的东西放在我面前,我是不是应该去抓住它。但她一回身说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呢”,我觉得这是非常笃定的女性拥有自我选择的一个态度。

  在《蠢货》里,让我觉得挺惊喜的地方是,我在这里分别看到了女性在她成长不同时期很笃定的,拥有自我选择的权利。刚好今年“戏梦粮仓”是全女性导演的单元,我们在粮仓演的6部戏是6位女性导演的作品,她们全部代表了女性非常坚定的对待世界的立场和看法。我觉得里面也有很大程度上的女性觉醒,包括朱虹璇导演的《明堂夜雪》,讲的是武则天;韩燕楠菲导演的《跷跷板定律》,讲的是女人生育的选择权;阿朵导演讲到了男人女人之间情感上的一种选择,我们跟自然之间的一种选择……这几个作品全部都在讲女性的觉醒。

  柯蓝导演是一个非常茁壮的人,比如别人会问我,当你想要形容女性时,你觉得女性应该是什么样的植物?我觉得女性应该是竹子,因为竹子韧性特别强,不管雪下多大,风吹多大,即便弯了,它的反弹能力很强。我就问柯蓝,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她说我是一棵树,永远要向上长。请柯蓝导演讲讲对于自己这棵树向上长的想法?

  柯蓝:我还有更雄伟的一个愿景,我是一棵胡杨树,活成老妖精!

  他们那时候就说,姐姐,请你去什么节目,我说不要,我要当奶奶,我是屹立不倒的奶奶。我现在在拍电视剧,就是那种“古偶”,我在戏里已经有孙子了,但就是“茁壮”这两个字我特别喜欢。虽然讲女性,我首先申明,我不想做任何的两性对立,因为我们是伙伴,我们都是树。有的时候一棵树会爱上另外一棵树,中间隔着宽宽的马路。但我们的枝丫玩命地生长,我们可以手拉手一起茁壮。我不要任何对立,也不要特别的女权。我只是想说,让人拥有更多的选择权,不分男性,不分女性。

  我在这个戏里一直用的一个词是“他们说”,如果大家有很多阅读经历的话,就会知道“他们说”背后是什么,是教化,是所谓的传统,是我们被教成了现在的样子。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质疑一下他们。“我们说”,就是我们今年的主题,Woman,我们也可以说。我只要有一个发声的舞台,我只要有一个发声的麦克风,我们可以说,我们可以选择。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作品当中每个人有更多的选择权。我们可以是藤蔓,如果你高兴没问题,你可以依附到一棵非常茁壮的大树上;我们也可以选择就是棵树,也许不茁壮,但我努力生长,朝着太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