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康荦 文 张娜 摄影 李英武 图片提供 受访者 美编 崔洪洋
近日,由绿色和平、杭州市生态文化协会共同举办的首届——让气候“成气候”鸭先知文化节在杭州开幕。本次气候行动主题的文化节邀请了不同领域的气候行动者,通过主题演讲、圆桌讨论、策展、游戏等工作坊等多种形式,与现场和线上的观众分享有趣的气候行动案例,畅谈他们如何思考气候变化与大众的关系,共同探索未来气候行动的诸多可能。
鸭先知文化节名字源于古诗“春江水暖鸭先知”,而在气候行动中“鸭先知”更象征了那些认为气候变化是人类面临的重要挑战,并立志为应对气候变化努力的人们,首届让气候“成气候”鸭先知文化节便是这样一场气候行动者们的聚会。
“梨影像”是第一届鸭先知文化节参展作品,由文字与影像工作者杨青进行创作。
人在自然中、在某种特定环境中如何与物展开对话、合作?自然无语,物也不会说话,可是围绕着物的种种描述和实践却述说了人的故事。杨青在“梨影像”中,想象梨,使梨超越梨,这是一种认识物的方式,也是与其物质属性的斗争。“也许这一实践仍然是失败的,原因可能在于物的顽固,自然的无界,或者人的过度自信,但无论如何,物的认知已经被更新了,而梨和塑料袋依然与人同在。”杨青说,“这个世界就是一部烂片,幸而我们还可以有不平衡的乐观想象。保持对自然、生命和世界的信仰,重建人及其所见所感所闻之间的联系,重建美好与良善。”
对话杨青:
Q:“梨影像”的创作初衷是怎样的?
A:梨在中国的栽培史,据说超过2500年,长沙马王堆出土竹简中有记载。《诗经》有《棠棣》一诗,“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有《甘棠》,“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周礼》《韩非子》《吕氏春秋》《史记》等文献也记述了梨一类野生和园艺植物。
当代学者有科学结论,“梨起源于中国西南部,经过亚欧大陆传播到中亚地区,最后到达亚洲西部和欧洲。”梨,既是世界性主要水果之一,也是中国的传统农业作物,在经济、文化乃至环境方面都可称为一种重要实物和载体。
丽江坝区茨满村培育了多个地方梨品种,诸如桑美梨、巴克斯、芝麻梨、火把梨、牛头梨、马盘梨、麦甫梨……因产地而统称——茨满梨,基本属于川滇砂梨。栽培历史悠久,《丽江府志略》等文献有记载。甚至有人怀疑唐代樊绰《蛮书》中的南诏“蛮梨”所指就是大理、丽江等地的滇西梨,是茨满梨由来的早先印证。
茨满村内现存古梨树若干,树龄最长的约400-500年,被唤作“梨树爷爷”,是已知中国古梨树之最。
茨满梨曾经是当地村民重要的营养供给和现金收入来源,1969年中共九大召开时作为丽江地方献礼被送到北京——“献给毛主席”,在20世纪80年代又被评选为“中国梨类四大名品”之一,并有时代性的《茨满梨大又甜》歌曲传唱至今。
但如同众多乡土果木,不少地方农业优质品种,茨满梨在产业化、商品化、资本化的浪潮中逐渐衰落了。
从风景之树,到经济之树,再到文化之树,拍摄、制作“梨影像”,就是想借助“梨”这一公共物质,以梨文化——梨的地方记忆与再现,构建可以开展对话的公共事物和公共领域,唤醒文化认同,激起共同行动,彰显西南山地农作之美,其现实性、历史性和未来性。
Q:影像是一个怎样的表达方式,为什么会选择影像作为一种表达,怎样看影像的观看与被观看关系?
A:影像最大的现实敌人,是影像。
世界已经变成无数特有的影像,在这个时代被操控,进而泛滥,充斥着自主更不由自主的短暂幸福和满足,甚至亢奋。但影像如同静且动的水,时而奔涌,时而驻足,在蒸发、消散,也在沉降、凝聚。经过每一个人,还是它自身。
影像所建立的不仅止观看与被观看的二元关系,这样一种假定性判断,它是一连串的行动,是观察、分析、拍摄、加工、存储、传播、反馈等制造观念和物品的实践过程。以生活和自然为出发点,实施者与对象——被拍摄者、被拍摄物同时参与并引导影像的产制。过程中每一个可能的节点,与任一一个行动计划相结合,按照它被使用的多种目的来对材料进行取舍,形成不同的知识生产。
影像的“暗盒”由此打开,从封闭的私我化、意识形态化走出来,而值得注意的是途中何种观念、观察被选择、被凝固为“事实”,“被说出来”,又有何种观念、观察被拒绝、淘汰。
这是影像实践最具价值、最有趣的地方,也终将影响影像及实践本身。
Q:怎样在人与自然的生态环境中找寻摄影的创作灵感?
A:“灵感”,也许表现为一个人观念、经验、身体等综合性感受的某种突然涌动,意味着沉睡的惊醒,死去的活来,新知的展露。它归于一个思维的漫长过程,却总是藏在未被思考之处。
同样的梨,看起来、吃起来,每个人的感知并不相同,因为它与态度有关,特别是与乡土观念有关。在某一个地方,有人相信“梨的皮毛、骨架、血肉、灵魂和宇宙”。这像钟声,会敲响,被听见,也会充耳不闻。
只有在“生地”,在身体和性灵所处所在的地方,“灵感”作为一种认知力会不停涌现,我们有机会抓住那一瞬间,把自己交代给自己,去面对自己能解决的那一部分问题。
Q:在你进行艺术创作的时候,遇到哪些有趣的事情?
A:就“梨影像”而言,要拍梨就得思梨、想梨、看梨、赏梨、闻梨、摸梨、削梨、吃梨……除了遍尝茨满梨,还要从街边、菜市场、超市,或异地找来、遇见其他梨,甚至到野外寻梨。在不同年份、不同地点不断进行比较,因而获得更广泛的自然和社会认知,也一次次回到梨本身的形态、质感和滋味。不由得说,梨在当下代表了古典的失败,水果的变态。没有了地方性、季节性、神圣性,丢失了时间和空间,模糊了信仰和记忆。一种物的风味与它所蕴含的文化——人的乡土观念和价值在流逝,地方感被抹去。酸酸甜甜变成齁甜,颗粒感变成丝滑无物,就像是越来越多的梨使用了手机美颜效果。这不仅是物的失落,人的撕裂,也意味着经济、文化等社会形态的一系列重大变迁。
Q:你希望作品带给人们什么信号?
A:首先,为什么是梨,为什么是塑料袋?梨,作为被派生、被宰制的客体,处在“人类中心”的从属结构中。作为一个生物体,它原本在树上,离开了树,只能在地上,回归泥土,或者被临时存放于某种容器里,包括用塑料袋装载。
现在,它们悬浮,像自由的星球一样转动。塑料袋,这人造的云,围绕着并映照着梨。
梨和塑料袋,获得了自身的决定性。它们不再是实在之物,物性被自主性取代,改变了它们既有的功能、存在形态和意义,开始自我出场并自我完成,跳脱出旧时空,从社会的系统中剥离出来,创造出新的时空结构,成为一种新的在场。同时,也打破先在之见,重新形塑观者的认知和观念。
其次,影像在当下扮演了不同角色。
一方面,一段看起来孤立的影像,为了让自身成立,并获得最大化的传播效应,它必须建立起庞大的关联网,需要付出与影像无关的苦心经营。迎合传播平台、渠道和公众的关注热点,在成千上万的人为各式各样的“兴趣—利益”达成的临时结盟中搭上顺风车,吸引粉丝,赚取投资,让各类社会资源为我所用。为此,人与人之间撒谎、哄骗,乃至真诚的扮演,使苦难的人生变成接连不断的快感、欢乐和享受。
另一方面,影像也能将自己装扮成人、物从此岸到彼岸的摆渡者,降临于每一天的现实生活,造成从过去的历史到下一个刻度的平滑过渡,从现实的模仿到可知的再次分配,从个体差异与断裂之处的重新缝合,人、物、自然以拥有尊严与相互认同的形式出现,让我们可以感受到存在着、活着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