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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田千春 艺术,清空后,永留存
时间:2025-04-03 12:08 来源:北京青年周刊


编辑 王雅静 文 韩哈哈 摄影 李英武 资料提供 红砖美术馆 美编 聂琳




  在盐田千春的展览现场,数万根红、黑毛线,如毛细血管般悬垂于空间,缠绕着古董门廊、烧焦的木椅、巨石。这些看似脆弱的线,是盐田标志性的创作语言,也是她探索人类存在本质的工具。在她手中,这些被遗弃的物件通过缠绕,重获叙事的权力。“每次展览结束,切断所有线的那一刻,作品在物理的世界消失了,却能在观众的记忆中一直留存,这就是我所追求的艺术理念。”坐在我对面的盐田平静地陈述着她的创作思路。


  用线捕捉在场,用物对抗遗忘,在创伤中确认存在,我们和盐田聊了聊她的创作与人生哲学。

存在的证明

  Q:首先还是比较好奇整个布展的细节,分享一下吧。

  A:这次的布展只有两周时间,很极限,上一个展一边撤,这个展览一边布,一边在拆,一边在装,现场还要弄水车,切木头,非常紧张和繁忙。这一次的展览还要破坏墙体,这会用到挖地机在现场施工,平常很少有这样的工作,因为大部分展览就是到了展览现场后,我开始编织我的线就好。

 Q:所以在每一次展览时,第一个看到你作品的人往往就是在现场的劳作工作人员们?当完成了这样一个庞大的、情绪浓度很高的空间后,他们会发出怎样的感叹呢?

  A:是的。与其说他们有什么惊讶的感情,感觉更多是一种成就感,就是一项很累很累的劳动终于完成了,本次大家甚至工作到开幕这天的凌晨。完成的瞬间,疲劳会一下子席卷而来,但与此同时还有一种成就感。

 Q:你的作品已在世界各地展过多次,既然有布展,未来就会有撤展,把这样一个很好、很努力完成的情境拆掉时,通常是怎样的心情呢?

  A:其实我喜欢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展览结束了,我把所有的线都切断,然后把它们收拾好、清空一切,但是在人们的记忆中,这个展览会永远留存下来,这就是我所追求的艺术理念。


人与人、与外界的连接

  Q:这个展是2018年就开始策划了,那到今天已经有5年。通常来说,5年给人的改变就已经很大,何况这中间还有疫情,肯定会改变、影响一个人的创作观、世界观。这5年,你身上发生的改变是什么?这个展如今的呈现跟5年前构想时,有什么区别?

  A:虽然这个展览是在5年前开始有计划要展,但真正确定展览的方案是在一年前,虽然这之中经历了3年的疫情,但这3年之中因为也不怎么出门,所以我就在家大量画画了,画了反正至少有300张以上,因为到300张还能数,后来再画的就数不清了。

 Q:画的是什么呢?

  A:画的是类似于过去的(作品),一个小小的人,通过一根线跟天空、世界、宇宙去联结的画面。

 Q:人跟人之间这种连结是你创作的大主题,也是你长久思考的题目,现在,你对这个主题的思考跟观察是什么?

  A:在疫情前后有不同,在疫情前我做的很多作品总让人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连接,疫情之后,创作的主题可能就是人作为一个接收外界信息的存在。

  Q:在这一次展览里,外在场地会给作品带来怎样的变化?

  A:我认为,建筑师本身也是艺术家,我同样也是艺术家,我并不喜欢在一个艺术品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所以我一般会选择内部结构更单纯、简单的美术馆合作,我不想把玩空间,只想在这个空间里展示我的作品。这次在红砖美术馆也是这样,它虽然外部环境拥有建筑的艺术之美,但内部空间还是相对单纯的,只在一个地方,就是《灰烬中的联系》那个作品里有一些形状规则的起伏,也有自然光元素的融入,在那个地方我会觉得作品是跟美术馆的空间发生了互动,其他更多还是在一个更纯粹的环境里面展示自己的作品。

翻阅旧相册

 Q:这次也展出了你早年间影像作品及作品年表,站在这些作品前,是怎样的心情呢?

  A:看到自己过去的作品,就有点像翻自己的旧相册,可以回想起做这个作品时我的心情和状态。

 Q:对于将你的作品评价为“存在主义”的这个想法,想知道你对此的反应?

  A:昨天也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论,也是边听边觉得“确实如此”的一个感觉,哈哈。

 Q:你的作品总是邀请别人进入一个空间,有没有很想让谁走进你的空间里?

  A:(思考许久)我从来没有被问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之后可以想想。

  Q:对你来说,邀请别人来看展览跟邀请别人来翻自己的相册是同一种感觉吗?因为通常来说,翻相册这个行为可能是亲密的,私密的,但艺术作品可能就更公共性一些。

  A:如你所说,从事艺术家这个职业确实让我已经失去了所谓的“工作的我”和“生活中的我”的界限,比方说我得癌症的事情,我父亲去世的事情,包括我流产的事情,我经历的所有的痛苦其实都已经被撕开,展示给大家看。

  Q:把这些伤痛转换成作品,也包括它唤起的创作时的行动力,这也是创作者这个身份里一个好的部分吗?

  A:确实如此,因为我自己过去各种痛苦的经历都是我很重要的创作(元素)。





做让大家参与其中的艺术

 Q:馆长和工作人员们说,他们想把这次的展览做成你最好的展览,你对于“最好”这个词是怎么看的?它存在吗?标准是什么?

  A:其实我判断好坏的标准很简单,就是我有没有尽全力,我所有想做的、能做的事有没有全做尽。我经历过很多展览,有很多协调不了的事情,或者想要去尽力完成但最终没有实现的事情,所以在现阶段,我主要是想尽全力把自己想做的事全做了。

 Q:对到场的观众,你最希望大家识别出什么信息或者感觉呢?

  A:对我来说,我最想向大家传达的就是不要把当代艺术理解成一个特别晦涩难懂的事,其实谁都能够很容易地理解它,并且能够觉得它有意思,参与其中。我最想让大家都能有所共鸣。

 Q:关于悬挂这种形式,有什么你很想吊但是吊不起来的东西吗?有什么你觉得一定不能吊起来的东西吗?

  A:我想把石头吊起来,但是实现不了。

 Q:现在人们有很多情感记忆的载体都在云端,比如相册、日记本,实体的东西在减少。这种更加数字化的时代,对于“悬挂”这个主题,会产生什么影响或改变吗?

  A:目前还没有,我觉得记忆不会因为数字化而消失不见。我还是认为记忆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没有了记忆,我们就没有办法证明我是我自己,我这个人就将消失,但数字化依然是拥有记忆的,所以我还是存在的,不会消失不见。

24小时的全职艺术家

  Q:你将从各处收集来的旧物加入装置内,我想知道你自己和物品之间的关系如何?你是一个拥有一件东西更容易的人,还是舍弃一件东西更容易的人?

  A:其实我在看到一个物品,比方说在柏林二手市场买到那个行李箱的时候,一打开,里面就有一块表,有的包里甚至会放着一个人这一生特别重要的东西,比方说他的毕业证、护照或者其他重要证件,但是当这个人不在了,这些东西就变成了一种无价值的东西,被放在那普通地贩卖,我觉得这样一个从有价值到无价值的过程是特别有意思的,于是把它作为作品的一部分来使用。

  因为我是一个24小时的全职艺术家,所以对我来说,判断的标准非常简单,就是这个东西到底能不能为我的艺术创作所用,能的话我就把它作为很重要的物品留下来,不能的话就可以很轻易地舍弃。

  Q:24小时的艺术家,意味着一切都会被素材化吗?你会不会有,还是想要保留一些创作之外的,仅仅是个人体悟的东西?

  A:对我自身来说,完全没有这个界限,但是我有一个线是非常清晰的,就是我不会用我的女儿来做作品,因为我跟我女儿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个体。

  Q:在一些作品中,你把一些痛苦转化成了作品,创作的时候,你自己是更跟这种悲伤的情绪相连,还是更跟创作者抵抗住了这种悲伤、付诸行动的这样更正面的情绪相连?

  A:就比方说刚才说到的那个流产时做的作品,实际上当时我非常痛苦,完全没有办法出门,但是医生说如果你再超过一周不出门,就要有精神疾病了,那时又赶上一个我早已经确定要做的展览就要开幕,(作品)不做也不行了,我就是在这样一个状态下不得不做那个作品,不然我能做什么呢?

 Q:你现在会怎么描述艺术创作这个过程?对你来说,艺术是什么?

  A:我觉得把自己的情绪、感情,心里所想变成一个具象可见的东西的过程,就是艺术。我是一个把做作品、办展览视为体现自我的生命价值的一个人。

 Q: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A:那果然还是红色。这个答案也是基于我的艺术创作(习惯、喜好)。

  Q:你觉得怎样的生活状态、创作状态是值得追求的?

  A:其实对我来说,在哪里生活、怎样生活都无所谓,只要能做作品就行。


  艺术家肖像,由盐田千春工作室提供

  摄影:Sunhi Mang

盐田千春

1972年生于日本大阪,现居德国柏林。盐田千春的创作灵感往往来自个人经历或情感,她将其扩展为人类普遍关注的问题,如生命、死亡和关系。她通过收集既存的日常物件,如鞋子、钥匙、床、椅子和裙子,使它们被吞没在巨大的线织结构中,重新定义了记忆和意识的概念。盐田用她的装置作品探索一种“缺席的存在”,同时也通过雕塑、绘画、行为影像、照片和画布来呈现该主题。2008年,她被日本政府授予“文部科学大臣新人奖”,2025年再次被授予“艺术选奖文部科学大臣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