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王雅静 文 韩哈哈 图片提供 受访者 美编 聂琳
这段时间,一到北京,华宵一就往朗园跑,她主理的舞蹈空间“一·舞空间”正在建设。我们到达时,场地还在施工,这儿原本是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库房,华宵一大刀阔斧,拆掉了全部的结构,从头新建了一个空间——特制的层高与强烈个人审美的布置,这里将成为她与青年舞者交流的场所和她招待朋友的艺术客厅。而立之年已至,离开过舞台又归来了的华宵一决定“留下点东西”。
1992年,华宵一出生在大连,她不到6岁就开始学习舞蹈,然后年少成名。2009年,在国内最权威的舞蹈比赛“桃李杯”中,17岁的华宵一演绎了时而灵动娇羞,时而恬静沉稳的少女罗敷。扎实的基本功与丝丝入扣的表现力,让她技惊四座,拔得头筹。
当观众还在回味罗敷的美丽与智慧时,3年后的“桃李杯”,华宵一以一曲《点绛唇》再次夺魁。古典舞讲究形神兼备,《点绛唇》中,华宵一用不断的回头、照镜、点唇,来表达少女盼望心上人归来,又因担心容颜不再而惊慌失措的心事。
这两支独舞,至今是古典舞艺考生教科书级的范本。
就这么跳着跳着,华宵一跳成了中国的“古典舞标杆”。越跳,也越渴望展示自己的内心,她因此开始了对现代舞的探索。她说,这并非是自己的古典舞已经达到某种无法前进的高度了,“只是心里想着,一次突破也好,一点前进也好,或者就只是想换一面镜子来看自己”。
2017年,25岁的华宵一与国内顶尖编舞家高成明,曾在世界顶级的荷兰NDT舞蹈团担任编导的娄梦涵,以及独具审美与风格的英国编舞大师阿库让·汉合作推出了现代舞舞蹈剧场《一刻》。“生命中的每一刻都会留下无法代替、无可逆转的人生印记。所谓一生,就是用尽生命每一刻。”
《一刻》是华宵一生命经验的集中展示,它由《眺》《未完》《悬》《独自起舞》《滑》五部分组成,在这一系列作品中,华宵一不再演绎别人,只是表达自己,呈现自己与时间、世界、自我的关系。《一刻》里包含了紧张、慌乱、不安、叹息、收获与拥有等种种情绪,“我在跳的时候,想的是每走一步我所拥有的、我所失去的,是一点一滴的成长。人生不就是这样,一站又一站。可能当时当刻,在那个时间点或者氛围里,你还有一些放不下,但是你决定向前走了。等时间久了你再看,事情可能没有你预期的那么好,但也没有你预期的那么坏,这时你再回头,不论过去是什么样子,你都能接受了,你都会觉得它好珍贵,因为你永远回不去了,你会带着过去这一份好与不好、满意与不满意、成功与失败的东西继续走下去。”
《一刻》中,《滑》尤其意义重大。“跳舞最怕滑,而我偏要它滑。”华宵一说。在铺满油的白胶上不断跌倒,不断挣扎。时而筋疲力尽,时而昂首挺立的华宵一的身姿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让人震撼。“有时表演时,一些动作真的会牵出那种撕扯、抽泣的声音,它不是我故意做出来的,这就是人到绝境时,生命本来的样貌。这么多次了,每次当我在舞台上渐渐站稳、起身、回头,我能看到很多观众在哭,我自己也是泪流满面。”
《滑》里,舞者表演的不是随机的“滑倒”,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失控,为了达到最佳效果,华宵一要自己上台涂油,边涂边试,以达到最匹配舞台的程度。她涂油时双膝着地,动作似朝圣。
现在想来,《滑》就是华宵一对于如何成为一个有生命力的舞者的回答,它演绎的就是那个从此岸到彼岸的过程。
《一刻》反响巨大,华宵一却停下了,她选择成为一个母亲。对女性舞者来说,孕育新生命是职业生涯的一次巨大挑战,因为人体生理机能上的改变无法避免。生育前,华宵一没想过生完孩子就不跳了,但生育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极度陌生,“背往后倾一点儿就是剧痛,更不用说下腰,孕期也有坚持锻炼,却一度连最基础的下腰都做不到”。
回来的路没有捷径,只有日复一日的练习。华宵一让瑜伽老师给“一点点掰”,直到2020年底,她在《舞蹈风暴》第二季舞台上惊艳亮相。离开然后回来,她对舞蹈的理解也更深了,舞蹈成为一种与自己生命的深远联结。“当那束光再照到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它照的不是我的皮囊。”
2024年龙年春晚,华宵一担任领舞,带领北京舞蹈学院古典舞系十位新生一起演绎了《锦鲤》。为了让舞蹈演员在立面空间呈现出鱼群随波荡漾的状态,导演组在威亚上增加了弹簧绳,这种前所未有的舞蹈形式,需要用强大的腹部核心力。3个月的伤痛与流汗,最终呈现出锦鲤在水中游动时灵动的美,华宵一又一次绽放在舞台。
没有在舞台上出现的时间,是人生的另一种沉淀。华宵一说,舞者的身体与认知存在一个时间差,小时候身体弹性好,但理解力不够,等人变得成熟,身体机能却已经下降,两者的交汇处,大约就是现在。于是,正处在职业最佳状态的华宵一,决心留下更多。
对话华宵一:
Q:对舞蹈的表现和理解都是很私人的,你觉得观众可以怎样欣赏一个舞蹈作品?
A:我觉得大家去欣赏舞蹈时,不要去猜测她(指舞者)在说什么,那是她的表达方式,不如细想一想,自己感受到了多少。每个人的感受,都取决于她的教育与成长背景和认知的维度,理解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你看懂了我,那说明我们在某种程度是共振的,但作为舞者,我其实没有一定要让观众看出某一个层面的想法。
Q:最近最幸福的事是什么?
A:好像就是这个“一·舞空间”。“一”是我的名字,而且我觉得万物从“一”开始,舞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世界,这个空间,既设限又不设限,我希望它能集合起所有爱艺术、爱舞蹈的朋友,一个孵化创作的新基地。到了这个年纪好像就不自觉地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留下些什么,这好像是我给人生设立的一个点,人生的每个站点你都会下车然后上车,生命就是这样不断选择、不断放弃和重新拾起的过程。
其实这个地儿也有很多人劝我别租了,因为租金很高,他们担心无法长久运营,但这个地儿我认准了,这件事我认定了,我觉得年轻还输得起,越往后越怕错误、越怕失去、越不敢尝试。好像我很少能有想好了再做的时候,我总是带着恐惧去做决定,但我又觉得,带着这份未知的恐惧做了,你做的事才有意义。我觉得我做的事情有魅力是在于,因为我能够想象出50%的样子,但是另外的50%,是际遇、是你的努力与时间是否搭载上,人生就是不断拆盲盒的过程。
Q:是很破釜沉舟的决定。你人生里最破釜沉舟的是哪一次?
A:非要说的话,是离开舞台的那段时间,但我觉得我没有绝对意义上的破釜沉舟,我觉得我沉得起,因为只要你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你就还可以起飞。
华宵一
国家一级演员,舞蹈家,北京舞蹈学院教师,青年舞团演员,北京舞蹈家协会理事,第13届中国舞蹈荷花奖当代舞评委。获第9届“桃李杯”古典舞A级少年甲组(女子)一等奖;第10届“桃李杯”青年组古典女子组一等奖;第13届首尔国际舞蹈比赛成年组表演金奖;第7届全国电视舞蹈大赛最佳演员奖;第12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舞剧奖;第12届中国舞蹈“荷花奖”现代舞奖;第13届中国舞蹈“荷花奖”古典舞奖。